然而，众山贼终究还是低估了青衣男人的实力。眼见着老王头的四齿半铁耙就要咬上他的面颊，下一秒就会豁开几个血口子时，青衣男人面色一厉，一声炸喝震得众人目中一眩，几乎要站立不住。只见他青衫下的筋骨噼啪爆响，肉眼可见的涨大一圈，原本裁剪得体的青衫被撑得如同裘衣一般，瞳中异色一闪，竟已是黄多黑少，一双瞳仁竖立在月光下闪烁着诡谲的光芒。
老王头活了一辈子，哪里见得过如此场面，操着铁耙压根儿不知该走还是该跑，事已至此，他脑袋已经辨不清走和跑有什么区别，但他很清楚，这一耙真要是拍下去，必死无疑，当然死的也一定是他自己。老王头做出了他认为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，将铁耙向青衣人扔去，右手抚上腰间，那里藏了把匕首，是他老王头最后依仗的杀器。
早已不是风度翩翩佳公子模样的青衣男人咧嘴一笑，两颗探出嘴唇的尖牙寒芒一闪。腾身拧转，一拳轰向老王头的面庞，这一拳势大力沉，以老王头的体格怕是挨到就死。而老王头竟然一改往日的垂垂老矣做派，动作格外利落，头一偏让过拳头，左手持匕缠上青衣人臂膀，一较力竟是要割断青衣人一条胳膊。
“凡夫俗子，也敢伤我！”青衣男人邪笑道，而后单臂一震就将老王头震退两步，匕首也再难把持住，“当啷”一声落在地上。青衣男人旋身一脚蹬在老王头的臂膀上！只听“砰”的一身闷响，老王头臂膀骨骼尽碎，身体在巨力之下，飞出几米，破麻袋一般摔落在地，已是人事不知。
“妖！妖！这人是妖！是人妖！”呼啦一下，众山贼利落的扔下“兵器”连滚带爬地向夜色里逃去，看那哭爹喊娘的模样，真是恨爹妈少给生了两双腿。然而，百里大枪却没有动，看刚才青衣男子攻击的速度，知道转身逃跑只会死的更快，而且会很憋屈。几年前和老张头上山狩猎，遇一只黑虎，百里大枪转身就要跑，而后被老张头一把拽了回来。老张头说在猛兽眼中，人才是异类，若你与它正面对峙，它反而不敢轻易出击，但若是转身就跑，那你就不再是一个让猛兽心生忌惮的人，而是一只光知道逃跑的兔子，必死无疑。因此二人于那头黑虎整整对峙了半个时辰，黑虎盯着二人看，眼睛都有些发干了，这才扭转屁股向深山而去。若是没有听老张头的话，恐怕如今二人已经枝繁叶茂变成了参天大树。
思忖之下，百里大枪勉力压下心中巨震，他扫了眼一动不动的老王头，握枪的手紧了紧之后却又松了下来，后撤半步，侧身半踞，长枪以一种沉重而缓慢的速度缓缓探出，枪尖斜斜的点在地上，一双坚毅的眸子平静的盯着对面的青衣男子。
村口的大槐树开了十六次白花，这个起手式他便看了十六年，因为它就刻在家中墙上，笔画粗糙，入墙办寸，画就那副图的东西，应该就是此刻他手中的大铁枪。
青衣男子眼见面前少年这个古怪的姿势，目中不由得一凛，仿佛某种极其恐怖的记忆模模糊糊的在脑中挣扎欲出。
“不可能！”青衣男子突然没来由的大吼一声，双脚一踏飞扑向百里大枪，双爪探出，似要撕碎面前这个平静的少年。
在青衣男子启动的同时，百里大枪几乎同时动了。
黝黑壮硕的少年似缓实急的踏前一步，单臂擎枪，沉重无锋的枪尖竟在月下现出一缕寒芒，而后如流星一般随着手臂的推送划过一条笔直的线，线的那端便是青衣男子的胸膛。
“不可能！绝对不可能！”青衣男子脑海中模糊的记忆终于变得清晰起来——许多年前的月下，还是兽形的他瑟瑟发抖地目睹那个高大的男人推出的惊世一枪。正是那一枪终结了它的老祖，也几乎终结了它钱狸一族的命运。
来自于记忆中的恐惧，让青衣男子几乎想要放弃，双爪蕴含的力量也不再强横。然而求生的欲望，还是迫使他最终将双爪探向了那杆枪。
……
秋深时节，夜风已隐隐有些入骨。
青衣男子看着穿过自己双爪防御，捅在他胸膛上的枪尖。
没有鲜血崩涌的画面产生，青衣男子的目光缘着枪杆看向七尺外的少年，眼神怪异。因为在那双安静的眸子中，他看不到一丝的情绪。
青衣男子后退几步，目光复杂忘了一眼百里大枪后便转身而去，几个纵跃消失在了夜色中。
“钱狸一族，喜金银、好杀伐，以手力见长，可开山断河。”——《纪妖·河山篇》
同一时刻，远在北方千里之外的溯方原，夹着雪粒的白毛风正在肆虐整个草原，每当白毛风刮起的时候，牧人们就会窝在加固后的帐篷中，一边喝着热腾腾的奶茶，一边担忧着风停后，圈中的牛羊又能剩下几许，却是断然不敢出门去看顾的。但黑甲将领却似乎根本不惧，渊渟岳立地站在风中，眯起双眼若有所思地望着故乡的方向。
“你也长大了吗？”男人嘴唇嗫嚅着，一抹带着歉然的笑意浮上嘴角。
“将军，上风十里外，发现清河部聚落，千人左右！”棉甲斥候屈膝在地大声禀报，即便满身雪片也难掩精悍。
黑甲将领顿了顿，握枪的手徒然一紧，但旋即似乎又想起了什么，摆了摆手径自向帐中走去。
“今夜好好休整，杀伐之事，风停了再说不迟。”黑甲将领随后又嘟囔了一句，“这该死的天儿，真他妈冷。给我温壶酒来！”
精悍斥候嘴张了老大、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夜风中魁伟的背影，心道：“这还是那位不眠不休奔袭三天三夜，冲出五万铁骑围剿之外，还顺手捣了人家王庭的主儿？”
（注）钱狸：百万大山西缘，虎寂峰终年积雪的融水造就了五川十六河，这些带着虎寂峰亘古凉意的水系造就了山西平原千年万年的富饶，最终汇入大陆最西边的不辰海，唯独一条五钱河，固执北上，构成了方圆百里的大泽——五钱泽的水系基础。而在五钱泽内，天生地养的形成了一个生灵群落，便是这钱狸一族。上古时有恶龙重伤后避入五钱泽，便以这钱狸一族为食，待恶龙伤愈，钱狸一族已十不存一。那日，恶龙踏风而起，俾睨着跪满河岸的钱狸一族，降下一口龙涎后破空而去。众狸争相分食，乃至大打大杀，最终能得尝龙涎者，便有了开窍之能，可吞吐日精月华，又经千年繁衍，成了毒霸五钱泽的妖修大族。
